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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有些人活著沒有多少知覺,很像做夢或醉酒,而且情況一直持續,這就是盲目和無知。為了讓這些人清醒,已經發明了很多治療方法,不過他們抗拒治療,因此最大的問題不是無知而是抗拒。本來可以治好無知,但是不肯覺醒。本來可以打開眼睛,有藥物也有醫生,但就是不願意,更反對把眼睛睜開。

無知本來是一種簡單的病,可是人心卻反對治療,好像已在那裡投資了一大筆,不繼續就會損失慘重。好像無知裡藏著貴重的東西,那裡有一個寶藏,非在那裡不可。

每個人都有同樣的麻煩,因為我們都有恐懼。很久以前,那些曾經瞥見過自己的人,都一直強調要認識自己。
不過沒人真正聽他們的話,更為自己造了一身盔甲,使認識自己變成一項冒險行動,這實在令人惋惜,為甚麼害怕認識自己呢?

是因為無知裡有一種快樂,有一種虛假的安全感。人們生活在表面,就像一種沒有責任的隨波逐流。而一旦認識自己,責任感就會產生,就不能依然故我,也不能保持自己的原貌了。認識了自己,將會令人發生徹底的轉變,而我們覺得這種轉變似乎太大,自己已經足夠確定,足夠舒適了。

這就像在旅途中造了一所房子,旅程還沒有結束,卻說服自己這就是終點。認識自己意味著從新開始,再次出發,要繼續行動。認識自已也意味著,居住的這所房子不是一個家,只是一個客棧,只能用來過一夜,到了早晨旅程還要繼續。

我們覺得舒適,甚至在憂慮或痛苦時也覺得舒適,因為所有東西已經很熟悉。如果我們嘗試努力地了解自己,就會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,這樣會帶來恐懼,引起顫抖。何必自找麻煩呢?一切還好嘛,儘管知道不是那麼好,可是還算挺好啊。物物漂流,逝者如斯,已經過了半生,還剩下一半,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式漂流。然後死亡與遺忘到來了,沒有人能夠知道以後的去向,何必費心認識自己。

我們在無知裡,已經創造了舒適和確定的生活,一種穩固的生活。其實是在自己的周圍,創造了一個虛假的世界。然而這個世界對我們沒有保障,只是給出了一個保障的觀念。其實世上沒穩固的東西,有的只是幻覺。

認識自己會令混亂再次產生,這種混亂干擾一切,干擾所有的價值標準,也會強迫我們更新世界觀。當我們不能再用舊的眼光看世界,一切就顯得不同了,像突然進了一個甚麼都不知的世界。就像我們睡得很沉,舒適地躺在毛毯裡做著美夢,卻突然被驚醒。在夢裡我們可能是皇帝,乞丐總是夢見自己當上皇帝的,夢境是一種替代,在白天不能擁有的東西,就會在夢境出現。

突然間我們不再是皇帝,夢境消失,沉睡的安逸隨之消失,白天再次出現,太陽升起。這是一種憂愁,一個有責任感的世界出現了。在一個人清醒過來的時候,就是第一次真正有責任感的時候,不是義務感而是責任感,
那是我們內心的組成部份。平時也會覺得,我們有責任養活孩子或親人,但這種只是義務感,我們因為必須這樣做而去做。之所以不是真的責任感,是因為這種感覺不是從心底透出來的。

當一個人清醒過來,就會對怎樣做人感到有責任,甚至對自己的呼吸也覺得有責任,覺得對大自然有責任了,
無論身邊發生甚麼事,他都覺得自己有責任。因為一個認識自己的人已經知道:"大自然的個體是相互連結著的,是一個有機整體,沒有人是一個真正的孤島。我是其中的一個波浪,無論發生甚麼我都負有責任。不僅對今天的一切負有責任,對過去的一切負有責任,對未來的一切也負有責任。因為我從現在起,已經是整體的一個覺知部份了。"一個認識自己並有覺悟的人,會清醒地知道他是樹木的一部分,而樹木也是他的一部分。自我不在了,他已經加入到一個共同體,變成一個共同的存在。

隱藏著的內在跟自我無關,內在的中心就是自然的中心。這個中心傳到表面的一些震動,人們只是隱約地感覺到,從而懷疑這個中心是否存在,其實是不想覺醒,因為會有太多責任。

人人可以是一個道德的人,但我們所說的道德,只是表面上的一些規限,社會認為甚麼是道德,甚麼就成為我們的規限,其實還是不道德的。只有覺醒才能是道德的人,意思就是,不道德的事情,不可能透過這個人發生,不是他避免錯誤,也不是他努力去做好事,而是不須避免,也不須努力。

只有在覺醒和覺知的狀態裡,那些真正的好事才會發生,虛假和邪惡才不會出現。好比在房間點燃一支蠟燭,黑暗消失了。一旦覺醒,不道德以及罪惡都會消失,人將首次擁有美德。

必須理解這微妙的一點,一個完美的人沒有自我,他不可能有。有覺知就沒有自我,有自我就沒有覺知,自我是覺知的一種蹩腳的替代品,之所以我們的生命貧乏,都是這種替代使然。

自我和覺知的差異是甚麼呢?說佛陀沒有自我的時候,請試著去理解一下:一個覺悟的人不可能有自我,也不需要有。自我意味著不夠警覺,不能完全自由地存在。自我就像圍欄,迫使我們做那些所謂正確的事情。

我們教育孩子不要說謊,不要偷盜,要誠實,為甚麼?是因為我們不信賴孩子,不信賴他們的覺知,我們只能在他們周圍強加一種模式,給他們一種品格。這意味著一種規限,如果繼續下去,自我僅僅意味著,跟隨過去訂定的死板模式去行動。於是,人們沿著自我所允許的路線流淌,而不是自由地存在著。

有自我的人生活在束縛之中,像一個偶然降生在特定社會的奴隸。這個人也許具有某種教徒的品格,或者非教徒的品格,但兩者都只是那個社會的奴隸。社會強迫他學會的種種,現在都懸掛在他的周圍了,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可違背自我,如果違背就會感到內疚,而這種內疚實在力量強大,能夠把他拉回原處。

有自我的人也具有良知,而完善的人沒有自我,也沒有良知,有的只是覺知,然而保持覺知就足夠了。完善的人活著不用靠過去,他們活在當下而且一直覺知,所以不需要來自過去的常規道德,以及觀念和習慣,也不需要任何好壞的見解,統統都不需要。

我們看看:如果一個盲人想從這裡出去,他會打聽門在哪裡。必須問是因為看不到,但即使問過了他仍要多問幾次,誰知道有沒有受騙了。他怎能信賴呢?他會再問幾個人:"門在哪裡?"也許他已經被戲弄過好幾次,別人告訴他那是門,但卻是一道牆,盲人撞倒了很多次,聽到哄堂大笑。

盲人不相信醜惡的人,多問幾次之後,如果每個人都說那是門,他才相信,至少要有百分之九十九才能放心。然後還會用他的手杖摸索著,向門走過去。不能一下子就走,必須再檢驗一下。

這就是自我,沒有覺知的人有自我,那是別人提供的觀念和標準。沒有覺知的人有良知,而良知是社會對盲人玩的把戲。良知意味著,如果我們違反社會,社會安置的觀念就會發出警告,如果我們做錯了,將因此而受苦,會感到自責,會自暴自棄,覺得自己沒有意義和價值,感到一種深深的自我拒絕和排斥。這就是社會玩的把戲,令我們自我懲罰。

社會設置了警廳和法院,也在人心裡設置了良知。良知是內在的警察,警察是外在的良知。社會從外在和內在兩方面去控制,我們順從就得到讚賞和答謝,走錯了就受到懲罰和譴責。

一個有著完整覺知的人,已經和自我無關,自我已經離去了。沒有良知是因為有覺知,有雪亮眼睛的人不會問門在哪裡,他看得見,而且不需用手杖去摸索,他有眼睛。看得見的人根本不去想門在哪裡,連思考都不需要。想出去的時候就出去了,不需要考慮門在哪里,門是甚麼,怎樣通過門口。甚至不會想到門的存在,很自然就通過了。一個完全覺知的人自然地通過了,他不會撞到牆壁,不管他做甚麼都是好的,從來不會後悔。他沒有良知,所以也從來不會感到內疚。

覺知的人一刻接一刻地生活,不倚靠過去而活在現在,也不期待未來而活在當下。就在此時此地,在唯一存在的時空,能量匯聚起來達到頂點。

如果活在過去,父母還在引導著我們,社會還像幽靈那樣跟著我們。活在過去就是死的引導活的,是舊思想強迫我們移動,朝指定的方向前進。這樣我們不是真正的活人,因為死人依然是我們的領導。如果活在未來,那些在天堂永生的報酬,或者現世將會得到的尊貴和榮耀,那些對未來的期望,都是牽引我們移動的力量。

覺知的人不受過去和未來控制,不受從前的思想左右,他是自由的,這就是我們稱之為解脫者的原因。解脫意味著完全自由,解脫者就是完全自由的人。

在任何一刻,無論怎樣的境遇,解脫者都以完全的覺知去對應,這是他的責任,他也有能力這樣做。他的責任不是一種義務,而是一種當下的敏感。責任的意義改變了,不再是一種義務,不再是一種職責和負擔,不再是一種不得不執行的任務,都不是。責任本身就是一種敏感,一種鏡子的現象,就像來到鏡子面前,鏡子立即就有了反映。無論發生甚麼,覺知的人都以全部能力去對應,沒有任何壓抑。這就是從來不後悔的原因,也是從來不感到內疚的原因,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,跟事情已經有一個了斷,所以每一刻都活得盡情和完全。

而在無知裡,每一件事情都是沒有完成的,其實從來沒有完成過任何事,有千萬個體驗等待著。有人雖然會笑,但又說社會不允許,於是邊笑邊壓抑。那樣的笑容更像一個傷口,是多麼愁苦的狀態,連笑也成了傷痛!不允許笑,笑就變成一種傷痛,變成一件期待著完成的事情。

愛一個人但不能完全地愛,是自我不允許,良知在禁止。和愛人在一起的時候,甚至在黑夜或房間裡,社會也在。警察在那裡監視著,那不是相處。你有一種良知,對方又有另一種良知,怎會是兩人的相處?整個社會都在那裡,人群都站在那裡,上帝更是無處不在,一直注視著。

社會也用上帝來控制,把人變成僕人。我們不能完全地愛,甚至也不能完全地恨,不能完全地生氣,不能完全地做任何事情。我們三心兩意地吃,三心兩意地走,三心兩意地笑。也許還不可以哭,眼睛裡壓抑了千萬滴淚水。每件事都是沉重的負擔,無謂地背負著過去,這就是自我。

是的,覺悟了的人沒有自我,因為他是流動和有彈性的。而自我意味著固定,像盔甲一樣,可以讓人避免受到傷害,但也可以埋沒我們。

我們被社會軟禁了,這是很多人遇到的情況。自我就是包圍著我們的軍隊,而社會卻說:"你不是被軟禁而是受保護,如果不是這樣你會做錯事的,或者你會受到不好的對待,現在是一種保障。"這種軟禁很微妙,縱然逃到喜馬拉雅山,也無法逃脫。自我成了品格中固有的東西,不但把人包圍,更是縫合起來了。它不像衣服那樣可以脫掉,而更像皮膚,我們不能輕易地剝離它。要剝離自我很艱難,很可能是一種苦行。

覺得無知在保護自己,是害怕離開無知的原因。無知已經變得很複雜,雖然我們無知,但卻會堅持無知,卻會喜歡保持無知。我們就是這樣,用無知造就了一座火山。由欲望以及未完成的體驗,堆積而成的火山,而這個火山就在我們的內心。我們壓抑著,就這樣活著,等待爆發的一刻到來,把自己炸成千萬塊碎片。

我們害怕往內走而希望往外走,每個人都對往外走感興趣,而對往內走沒興趣的,因為一想到要往內走,就會想到那裡有許多東西隱藏著。正正是我們自己在壓抑,所以我們清楚地知道,憤怒在那裡,仇恨在那裡,貪婪在那裡,嫉妒在那裡。千千萬萬的東西沸騰著,隨時都可能爆發,所以最好往外走,不要往內。最好逃到甚麼地方去,其實已經試過很多逃避的方法了。

人們也希望被充滿,這樣才能保持在外,所以無事而忙。也許會想到休息,可是沒人真正休息,如果真的休息了,就會自動變成一種寧靜,就會進入自己的內在,就會變得害怕,到處找些事情去消磨時間。用這種方式保持充滿,就能繼續向外移動,繼續執著於外物。一旦不執著,能量就會移向內,我們就害怕了。

人們想保持盲目和無知,因為往內走就像進入一片混亂,而且確實如此,內心的混亂早已造成。但我們必須面對和越過,必須有勇氣,有成為真正自己的勇氣,有向內移動的勇氣,有進入寧靜的勇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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